父亲

小吕飞刀

父亲从年轻就嗜赌。小小一个村落，他那年代连个电视也没有，赌博是一种消遣，也是被普遍原谅的一种游戏。但父亲赌博几近入迷，常常几天几夜不着家，这就让同样年轻的母亲大不满，家庭的上空密布战争的阴霾。
    母亲生性好强，但勤劳持家。这让她获得了我们做子女的尊敬和支持，父亲在战争中始终处于舆论的下风。爷爷一生勤劳，相帮着忙碌的母亲，支撑起一个九口之家。这让父亲总是有时间出去玩牌，为此父亲每每不惜冒着和母亲发生战争的危险。
   战争爆发的原因不仅仅是玩牌，很大程度上也源于母亲的过于犀利，斤斤计较，而父亲全不相让，麦芒针尖。一个月大大小小的战争大约很有几场，如果统计一下的话，全世界国与国、地区与地区间的冲突，其频度和烈度莫出其右。
    在我很幼小的心思里，我对于家庭厌恶而恐惧。同样作为男人，我对父亲有一种天生的鄙夷。一个家庭的失败者，一个毫无自制力的父亲，赢得尊敬和谅解实属不易。
    但父亲也不是一无是处，在我童年的记忆簿上，也有父亲人性之善的记忆鳞片。
    我家门旁有一个水库，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父亲是个好水性，时不时会搞些炸药崩鱼。饥荒年月，父母最愁的还是孩子的衣饭。每当父亲打了鱼回来，母亲下厨烹饪了美味，一家人坐在一起快乐享受的时候，我才感到家庭的欢乐，父亲的伟大，母亲的温柔。
   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，天月皎洁，夏虫欢悦。水库边上一棵柳树倒在水中，父亲带我们下水学游泳。我又欢乐又害怕，父亲一边教，一边逗我们。那是我童年最开心的父子游戏。很晚了父亲背我回家，父亲的背好宽厚啊，我睡着了。几十年后，我可能再也无缘趴在父亲的背上，可是那一晚的记忆却是一生。
   父亲是个独子，这让他有机会完成高小的学业。本来爷爷打算扒房卖锅供养父亲，可是父亲幼时好玩，不喜读书，只好辞学回家。而在我的记忆里，父亲是个好读书的人。父亲年轻的时候，也常三里五村借来闲书阅读，待夜晚无事，母亲在油灯下纺线，父亲便给我们读书。《水浒》、《三国》的故事，最早的接触就是从父亲开始的，父亲是我的文学启蒙。
   后来我外出求学，与父亲更有隔膜了。没有心灵的交流，父子之间公事公办，很难亲近。此后我的生活历程中经历过两次刺激，使我与父亲心理上更加疏远了。
   我在上高中的时候，在外租屋居住，不料同住的室友忘记了吹蜡烛，把木板引燃了，失了火，我很害怕。所幸是地下室，救火也算及时，才没有造成更大损失。我回家找父母，父亲呵骂我了一顿，硬是不去，末了，还是我那母亲一个妇人家跟我去县城了。包赔了人家损失之后，母亲反而安慰我，说只要好好学习，事情出了就出了。我的泪，很惭愧的泪夺眶而出。那一刻，我觉得母亲真是很伟大，而父亲是一个不承担责任的角色。
    2003年的时候，我在看守所里。头顶是巴掌大的天空，脚下是同样大小的水泥地板，吃的是稀粥烂叶子煮菜。我很想念父母。本来说要花些钱跑个缓刑的，可是最终未能够。我的岳父去监狱里探望我，放声大哭。出狱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源于我那冷酷的父亲。当时关系已经找好了，说两万块钱可以摆平的，可是父亲疑心是岳父说谎，最主要不愿再为我这个分开家的儿子花钱的缘故吧，拒绝了岳父一家一万的建议。绝情地说了句：我五个儿权当是四个儿，让他住好了。
    每当我想起父亲，就想起父亲这句绝情绝义的话。它像一把锋利的锥子，把父子亲情这张网刺得千疮百孔。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，那个陪我童年嬉戏的父亲，那个给我讲了很多热闹故事的父亲永远的去了。
    后来我出狱后，穷困潦倒极了。无房无地，像个野魂。父母像躲避瘟疫一样，一面似乎很关切的问询着我的营生出路，一面述说着自己的困难，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。其实父母一年老似一年，我哪忍心盘剥他们。人在乎的是一种态度，尤其是身处困境，更是渴望珍惜些微的温情。是岳父母收留了我们一家，尽管岳母唠叨会有怨词，但我全然理解。孩子嘈杂不懂事，吃喝穿用一切，包括女儿的处境，不可能不给她带来焦虑。
    2006年冬，父亲患了重病——得了胃癌。他的病都缘起于我的三弟，三弟那时事业不顺，遭逢悖时，父亲喜欢了一辈子的麻将也有些生尘了。拼命的抽烟熬夜，絮絮叨叨和母亲计较家事，大约是攒下了病根。后来到县医院里治疗，也算是好了。
   病愈后的父亲骨瘦如柴，满头白发，看了令人心酸。三弟的事情也告一段落，又谋上新的出路了。我们以为大病之后的人是很脆弱的，脆弱的不仅仅是孱弱的躯体，连那遭受痛楚、触摸鬼门的心灵，也是需要安抚弥合的。父亲未然，病愈后的父亲疯狂的搓上了麻将。
   母亲全然管不了了。几十年的夫妻，几十年的战争，现如今儿女大了，母亲倒学的宽宏。只是惦念父亲身体，对父亲增些唠叨罢了。父亲天天和村里的几个闲人搓麻将，连饭都忘记了吃。母亲不得不将饭用饭盒盛了，送给忙碌整牌而又全神贯注的父亲。
    我和妻一起到苏州讨生计。临行找父亲，商量着把堂叔的一块宅基地换了回来，这也算是父亲为我做的一件大事了。我很认真动情的叮咛父亲务要注重身体，四弟身体羸弱，还要父亲好好地照顾他们些年呢。父亲说，没事，没事，我有把握的。我知道父亲这些推脱话的分量，叹了口气，也再无话可讲了。
    我离开家之后，也不过短短半年。后来传言大哥和父母闹得很不和睦，几乎断绝了亲情血缘。大哥是一个不讲究的人，脾气犟直而火爆，可是父母那里也定有伤人之处。尤其是父亲的不检点不自重琐碎唠叨，怕是亲情大战的一次次导火索。
    再后来得知父亲身体依然消瘦，依然大量抽烟，依然搓麻不疲。甚至为了几块钱或者几句言语，牌桌上和人数次大打出手，闹出了很多笑谈。哎！我们这做儿子的又能做些什么呢？很无能罢了。
    子不言母丑啊，父亲的丑我当然也是不愿多提起的。可是时光是很无情的，父亲那样的身体，如此近乎自虐的摧残，说不定终有油尽灯枯的一天。我对父亲的感情是有憎恶和鄙夷的，但他确是我的父亲，我的亲人，我没有理由诅咒他。我愿我的父亲能够自省一点，保重好身体，再陪我母亲相亲相安过几年。一辈子的血战，为什么不能到老了言归于好举案齐眉呢？
    父亲，我愿意忘记那些不愉快，父子亲情，天然而成，我虽怨你，终不成很。可你怕再也不能回到年轻
的时候了，看书玩水的心情也再回不来了吧。
    还要祝你健康的父亲，我是你的儿子

在家打坷垃

真切感人

西亳人家

父子情，割不断那

白玉苦瓜

父爱应如山的，但楼主笔下写出了父亲另一面，他自私、无担当、嗜赌成性，面对这样的父亲让人只有感叹无奈，但从作者笔下还能感到他对父亲时时的牵挂和深深的祝福。
幸福的家庭大都相似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，但愿天下父母亲们都安康幸福吧！

洛东一滴水

细细的看了，很是感动！道不尽父子亲情，说不完怨恨哀婉。其实，生活就是这样，有太多的不如意，有太多的不平。即便是父子，也可能矛盾重重。情真意切的文字，禁不住使人唏嘘而叹惋。不管怎样，父亲终究是父亲，老之将至其言也善，祝福我们的父亲吧——父母安、我心安啊！

小吕飞刀

回复 5# 洛东一滴水
评的比我写的好，呵呵！生活是一部妥协剧，我就是有这样的一个父亲，他没有深沉的慈爱，没有宽宏的度量，可是深也罢，浅也罢，毕竟是父亲。换个角度，即便是个陌生人，也无可奈何么。宽容不同的人，就是接纳整个世界。我觉得要写出真实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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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像太阳

注册难

真切感人。

ゞ緈諨ぁ約錠

你父亲可能也有他的难处吧

逍遥马

回复  洛东一滴水
评的比我写的好，呵呵！生活是一部妥协剧，我就是有这样的一个父亲，他没有深沉的慈爱， ...
小吕飞刀 发表于 2010-10-15 11:02

很同意楼主的观点！

孤独浪子

多一份理解，多一份宽容